Page 88 - 《社会》202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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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之间:父子伦理变迁与五四家庭想象
会改造的构思主要由这样两个方面决定: 其一是民初共和危机引发的
社会改造浪潮,随着政治腐败带来视线下移,社会问题成为知识界关注
的重心;其二是“一战”后国家主义在知识界的退潮使得社会改造主张
进一步脱离了为共和国家寻找肌体的目的, 开始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
论述领域。“国家”形象在“一战”后一落千丈,鲁迅也在这个特定的思
想语境中省去了家庭的“国家”面向,而只将其与“社会”关联。 清末热
心宣传国家思想的梁启超这样总结“一战”对其世界观的冲击:“吾国人
前此眩于德国、日本之骤强,欲效其顰,致此名义为武力所利用,一切俶
扰之根原皆起于此。 今欧洲将终,世界思潮剧变,即彼真正有力之军国
主义,亦已于世界所不容,不久将绝其迹”(丁文汇、赵丰田,2009:560)。
陈独秀( 1987c:155)将“国家”视为一种虚伪暴虐的偶像,谴责其是引发
世界混乱的根源,“世界上有了什么国家,才有什么国际竞争;现在欧洲
的战争,杀人如麻,就是这种偶像在那里作怪”。 正如“社会”概念在清
末民初引发的解释困境,对于“一战”后有关“国家”的批判也要注意,
知识界否定的是作为国家机器的国家(state),而非中国与世界相对范
围中的国家(country)(罗志田,2019)。
从“天下一家”体系的瓦解来看,鲁迅对家庭的讨论首先联系到社
会改造层面,构成更外一层远景的则是“人类”与“世界”。 这两个概念
填补了“天下”外延丧失后的空缺,不仅成为鲁迅提倡家庭革命的新的
义理基础,也表明了他有关社会改造论述的人类主义、世界主义指向。
在 《随感录·三十六》中,鲁迅(2005i:323)强调,相对于保留“中国人”名
目,他更注重“世界人”的资格,并多次表达出“我所怕的,是中国人要
从‘世界人’中挤出”的意识。 在《随感录·四十》中,鲁迅(2005e:338)指
出中国家庭必须改革,也是出于“人类”意识的觉醒:
东方发白, 人类向各民族所要的是“人”,———自然也是
“人之子”——我们所有的是单是人之子, 是儿媳妇与儿媳之
—
夫,不能献于人类之前。
这种从“人类”出发的危机意识构成鲁迅家庭革命论述的最主要背
景,只有在“人类”意识生成的时刻,民族、国家这些范畴才具备其自身
的合理性。 又如在《我之节烈观》开篇,鲁迅(2005g:121)并不直接讨论
伦理问题,而是首先刻画———“时候已是二十世纪了;人类眼前,早已闪
出曙光”———这一新的世界图景,以此衬托出改革的迫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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