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81 - 《社会》2024年第6期

社会·2024·6

有论者认为，五四对家庭的批判和魏晋时期非常相像，两者都意在
祛除僵化礼教的禁锢（吴飞，2016：465-466）。 鲁迅也多次措意于“自然
界的安排”，然而，在论述“相爱有差等”的原理之前，他却引用汉末孔
融的譬喻对此表明了不同看法。
路粹引孔融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 论其本意，实为情
欲发耳。 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 ”（汉
末的孔府上，很出过几个有特色的奇人，不像现在这般冷落，
这话也许确是北海先生所说；只是攻击他的偏是路粹和曹操，
教人发笑罢了。 ）虽然也是一种对于旧说的打击，但实于事理
不合。 （鲁迅，2005b：142）
鲁迅引述孔融的话，原是为了回击“圣人之徒”林纾，并响应半年前
的“林蔡之争”。 在这场争论中，林纾谴责新文化运动“斥父母为自感情
欲，于己无恩”是抄袭清代散文家袁枚的观点，蔡元培（ 2011：196）则在
复信中指出这一观点实出自 《后汉书·孔融传》， 并表明孔融并不因此
“损其声价”。但鲁迅的观点与蔡元培不同，他不同意这种消极的自然主
义，认为父子伦理并非单个物体的机械关系，生物的“爱力”必然有着主
体性的能动作用，能够通过向外扩张重建父子家人的亲密关系。
由于中国文化自家族生活衍生而来， 而“亲子关系为家族生活核
心”（梁漱溟，2011：278），因此，如何理解父亲的地位既构成古今对话中
最为紧张的环节，也是《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对于当代讨论家庭问题
的价值所在。 从对该文脉络的梳理可知，尼采意义上的生物进化论与自
然观构成鲁迅的基本思想框架， 他正是从生物的主体能动性引申出作
为绝对价 值 的“爱 ”和“牺 牲 ”的内 在要 求 ，以 此颠 覆 了 传 统 的 父 子 关
系，并将主位从父代扭转到子代。 对于当代中国家庭结构关系的转变而
言，尽管父权已经不再是一个严峻问题（阎云翔，2019：81-83），但鲁迅
的论述仍然具有启示性的意义， 因为他提供了一种对家庭成员主体能
动性和互动性的探索路径。 与此相应，鲁迅虽提倡反抗性的个人主义，
但他并未将这一观点引入与家庭革命有关的论述，相反，他更强调家庭
关系的积极意义，如多次论证“爱”是一种相互勾连的力量，这表明他对
父子关系提出了互动性的要求。 在一定意义上，鲁迅的论述不仅意在号
召解放子女，还隐含着重建代际亲密关系的诉求，这与当代中国社会遭
遇的个体化挑战构成了颇有意味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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