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86 - 《社会》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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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限度:养老机构认知症照护的民族志研究
7 月,我第一次参与夜班工作,五点半左右待大家都吃完晚饭,护理员
们开始整理房间,接着有条不紊地协助住民们洗漱、脱衣、上床。七点左
右,领班的护理员带着我去各个房间巡查,并帮几位“不乖的”认知症长
者系上约束带。 第一位是 80 多岁的朱爷爷,护理员说他平时“人很慈
善,不发脾气”,但也曾多次在半夜爬下床,还踢翻了房间里的椅子。 这
一晚,护理员先给他的双手套上约束手套,然后在手腕处系上软布绳,
将另一头分别系在床两侧的护栏上。 护理员操作熟练,朱爷爷大约习惯
了,也并不反抗。 护理员孙阿姨向我解释:“怕他们爬出来,爬出来骨头
就要跌断了。 有几个尿不湿撕光一床屎尿。 一般的家属都明理,(约束)
手套都是家属买来的。 我们晚上总共三个阿姨,总不能一个一个看着,
一个房间里还有别人要睡觉,你进进出出开门开电灯,别人也要心烦。”
但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像朱爷爷一样顺从。 同一楼层的殷奶奶也
是认知症患者,并且由于重度失能长期卧床。 护理员告诉我,殷奶奶常
常下意识地撕扯尿布和衣裤,因此只能给她戴上约束手套。 但殷奶奶会
在有些时段无休止地敲击床沿的护栏,以至于手套的表层都已经磨损。
她不断要求护理员帮她把手腕上的约束带解开, 护理员不在时就会喊
我:“妹妹,帮我把手解开,不要紧的”“妹妹,我要回去看两个小孩,两
个孩子都睡着呢”……殷奶奶的哀求让我陷入深深的为难,站在她的立
场,我能想象这种失能且被约束的状态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助。 但另一方
面,我知道一名护理员要同时照料多名老人,只要有一位老人把大小便
沾染在床上就要大费周章, 需要几人合力才能完成清洗身体以及更换
尿布、衣裤、床单、被套这一系列工作,而倘若坠床发生意外,则是更严
重的安全事故,因此除了约束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法。 同时,我也意
识到自己还有一个更隐蔽的想法:毕竟这些老人糊涂了,甚至失去了清
醒的意识,而护理员的感受是更“真实”的,我也因而更容易站在后者的
立场看待问题、做出判断。
事实上,大多数照护者最初的感受与我相似,也对约束老人感到于
心不忍。 就像一位护理员告诉我:“我也可惜他们,我也同情他们,想想
绑住了多么苦恼,像吃官司一样,哪里痒都抓不到。 ”正如阿伦特所说,
所有的正常人在看到他人的肉体折磨时都会产生“动物性的同情”(转
引自鲍曼,2002:27),照护者既不可能格外具有虐待倾向、也非异常冷
酷,甚至在日复一日的照护中与被照护者形成了深度的情感联结,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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