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84 - 《社会》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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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限度:养老机构认知症照护的民族志研究
床小便,甚至语带哭腔地哀求,四五名护理员则围在 床 边“教 育 ”她 :
“你小便不急就不要按,我们阿姨知道的,总归两个小时一次”“你是假
小便。 人家正常的是一天几次,你二十分钟一次。 我们是够好心了,好
婆,你也不能这样,你这种属于软折磨阿姨了。都像你一样,阿姨一天到
晚兜圈圈就一直弄这几场小便了。 ”
护理员告诉我, 邓奶奶几乎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按一次床头的呼叫
铃要求解手,有一天夜里甚至按了九十多次。 这也引起同房间其他老人
的不满,她们向我形容“晚上像发电报一样吧嗒吧嗒按”,“不是真的小
便, 是脑筋小便 (暗示对方头脑不正常)”。 邓奶奶虽然向护理员道了
歉,但后来依然如故,护理员和同房间的老人渐渐都不愿再理睬她。 护
理员私下抱怨:邓奶奶的家人还嘱咐她“有事尽管按铃”,“我们是出了
钱全护理的”,仿佛住进机构就要最大程度地差使他人。
由于短期记忆退化,不少认知症长者上完厕所即忘,经常反复要求
解手。 而对于护理员来说,抱老人上下床如厕是一项非常耗费时间和体
力的工作。 在机构当前的人力配置之下,一名护理员需同时照顾五到六
名失能老人,如果每次都顺应邓奶奶这样的要求,势必难以负荷。 哀求
的老人固然让旁观者怜悯,但为了避免沉重的负担和无效劳动,护理员
们不得不发展出自己的一套情境界定, 在他们认为正确的时间协助老
人大小便,其他情况下则是老人“乱讲话”或“假小便”。 护理员张阿姨
曾有一句比喻:“他们的神经像时针一样一直在转,有时候搭得准,有时
候搭不准”。 相应地,照护者便掌握了界定老人“神经是否正常”的裁量
权,并决定是否需要认真对待他们的发声。
与邓奶奶类似, 认知症长者常常提出诸多让护理员难以应对的要
求,最常见的是要求回家,寻找家人,或控诉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他人偷
窃。我曾认识一位刚入住机构的张奶奶,每天起床后便将毛毯、被子、拖
鞋、睡衣叠在一起捆成一个包袱,接着一扇一扇地打开柜门,寻找自己
“被人偷光”的衣服和钱,一会儿又要去养老院的门口等丈夫来接她回
家。 家人常常哄她家里旧宅正在拆迁,再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护理
员也配合着进行劝慰。 但这样的行为每天重复,护理员渐渐也就置若罔
闻,不再予以回应。 张奶奶则因为翻箱倒柜常常打扰其他老人的作息,
从最初的六人间被转移到两人间, 最终被安排到走廊尽头一间尚无人
入住的空置房间。 张奶奶的丈夫老刘说, 正是因为她在家时天天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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