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82 - 《社会》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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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限度:养老机构认知症照护的民族志研究
种模糊的标签,它的判断无关医学,往往因具体的情境而显现,同时也
不断彰显着“正常”背后的意义秩序和制度规范。
比如,陈奶奶因为可以自己穿衣、吃饭、上厕所,所以被安排与其他
生活尚能自理的老人住在同一个护理区域, 但由于失去了方向感和边
界感,她常常随意进出其他老人的房间,有时还会占用他人的物品,引
起很多住民的不满乃至斥责。 陈奶奶隔壁房间的夫妇就曾向我抱怨:
“隔壁有个‘弱智’,一直来开我们的门,力气很大。 午休的时候来敲敲
门,自己就进来了,桌上的西瓜拿来就吃,还要上我们的厕所。所有的养
老院都应该分类的,我们出钱总归要求一个安逸。 ”游荡的安全风险和
来自其他老人的抱怨给机构照护者和管理者带来很大压力。 因此,看护
陈奶奶的陶阿姨每天尽可能地将她保持在视线范围内, 当陶阿姨要去
照顾其他老人时,只能从外面锁上房门。 陈奶奶失去了陪伴的安全感,
常常会大力地推门、敲门,有一次甚至试图用房间里的拖把将门撞开。 7
但这些激烈的行为继续被解释为“痴呆”的表现,反而进一步强化了陈
奶奶的他者身份。
认知症长者与其他居民的相处常常伴随着类似的冲突和歧视,他
们中有些会在规定就寝的时间大声吵闹,在规定就餐的时间四处游荡,
也有些长者因为逾越性别规范(如随意进出异性的房间)被打上道德品
性可疑的烙印。 他们并未因为自身疾病而被给予特别的包容或行为豁
免,反而由于言行“失序”(disorder)遭遇排斥、蒙受污名,成为机构中不
受欢迎的人。 常民道德视角下的“老年痴呆”并不是指向大脑的病理变
化,而被视为一种整体性的、本质性的人格异化,应当被惩罚甚至被驱
逐出理性的世界。 我在田野调查中发现,来自其他住民和家属要求“归
类”的呼声越来越多,他们希望机构安排认知症长者集中居住到特定的
生活区域,从而减少对其他“正常”老年人生活的干扰。虽然基于明显的
社会排斥逻辑,这一诉求却与当前设置认知症专区的趋势不谋而合,也
使得机构再次陷入分类的两难。
社会学家查特吉(Chatterji,2006)指出 ,不 同养老机构乃至 机构内
部 不 同 的 护 理 区 域 都 各 有 其 文 化 规 范 和 社 会 期 望 , 病 房 常 规(ward
7. 在得知了这些故事之后,我回过头来理解了陈奶奶第一天的话,关于“我一个人 坐在
这里”“那个疯子把门关掉”的苦恼。 或许陈奶奶也清楚觉察到了自己的受困处境和主体
性危机,恰如她所说的———“他们把我关掉了,我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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