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78 - 《社会》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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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限度:养老机构认知症照护的民族志研究
常生活,大部分护理员都与陶阿姨一样,表示“问不出什么了”或者“没
有什么生活了”。
这一片段不仅反映了我与陈奶奶之间的交流障碍, 更凸显了横亘
在“正常人”与认知症长者之间的经验鸿沟:当“他们”的语言和认知变
得不可理解、难以预料,“我们”似乎再也无法走进其内心世界的黑洞,
共同的社会世界因而失去意义的根基。 舒茨认为,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
文化上的主体间性的世界,它的特征在于其天然的意义性,而与此并存
的则是与他人的共存性与“天然的”相互理解性(孙飞宇,2013:42)。 理
解之所以可能,立基于我们的“经验基模”,它一方面统摄了自我的不同
体验,将当下的、独特的体验归位到经验的整体脉络中,让生活世界显
得井然有序,另一方面也让自己的行为可以被他人理解(舒茨,2012)。
舒茨的理论立基于一个“清醒、理性、成熟”的行动者形象,这也是现代
社会科学的基本预设(孙飞宇,2017)。 但广泛存在的认知障碍群体恰恰
挑战了“人类的心智同一性”(psychic unity of mankind),人类学家迈克
尔尼和佐安尼(McKearney and Zoanni,2018)指出,不同群体认识和感知
世 界 的 方 式 构 成 了 他 们 “存 有 于 世 的 基 本 条 件 ”( basic conditions of
being in the world),这指向一种根本的本体论差异。 受现象学社会学的
启发,下文将通过呈现不同层次的“经验断连”来说明认知症的疾病经
验如何改变患者在生活世界中的存在性处境, 从而帮助我们理解认知
症长者何以成为一种独特的生命形式。
认知症往往最初显现于自我连续性的断裂,可能是记忆断片、性格
变化或曾经掌握的行为能力慢慢丧失。 比如,陈奶奶的儿子告诉我,多
年来的工作日中午他都去公司附近的母亲家吃饭, 但后来发现她好几
次都忘了做饭。 不仅如此,陈奶奶甚至忘记了煮饭的方法———还没有把
电饭煲的内胆放入,就直接把水倒进机身、插上电源,接连烧坏了两只
电饭煲。 此外,很多认知症长者的频频走失也使得日常生活充满风险。
他们可能忽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的则走失到十几公里外,直至被警察
发现。 随着病程的发展,原本熟悉的周遭世界对于他们逐渐变得陌生,
认知的秩序和生活的秩序同时开始瓦解。 现代社会理论通常认为,一个
人在时间的绵延中持续累积的经验和记忆构成了自我同一性(identity)
的基础,这种连贯的时序性限定了生命的形式,也构筑了自我的内在意
义秩序。 在这个意义上,认知症不仅侵蚀了自我身份的基础,也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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