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8 - 《社会》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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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与社会
《形影神赠答释诗》之中。 陶渊明的自然说,“既不尽同嵇康之自然,更
有异于何曾之名教”,这里的关键处是寻得了一种士大夫可以自处、自
洽、自得的安身立命之本,不再受于“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释
之”。 在陈寅恪看来,“形”与“影”之间的赠答分别代表了对旧自然说和
名教论的看法。“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旨在说明天地山川之久
长,远非人生可比,为何还要别学神仙,求长生不老,或沉湎于酒,以苟
全性命呢?“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则意味着名教所持的一种态
度:既然长生不可得,那么惟有立名、立善可以不朽,以致精神之永恒。
然而,在《神释》中,陶渊明则表达了一种新解,“甚念伤吾生,正宜
委运去。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这里,新
自然说的要旨在“委运任化”,自然的运化之理乃是一种清醒的意识:既
然己身亦为自然的一部分,因而随顺自然,合于自然,而非像玄学家那
样服食求长生,或像名教论者那样惜生以立名,才是“神之所以殊贵于
形影”之处。 故陈寅恪( 1992:141-142)总结说:“盖主新自然说者不须如
主旧自然说之积极抵触名教也。 又新自然说不似旧自然说之养此有形
之生命,或别学神仙,惟求融合精神于运化之中,即与大自然为一体。因
其如此,既无旧自然说形骸物质之滞累,自不致与周孔入世之名教说有
所触碍。”由此,这一运化的思想便在调和自然与名教的基础上,给出了
一种新的人性孕生、表达和实现的方式,难怪在陈寅恪看来,陶渊明这
一里程碑式的思想发明为“古今第一流”,与千年之后道教汇通禅宗而
改进教义的做法,颇有近似之处。
由此,“神”的观念及领悟开始在士大夫的心灵中获得了重要地位,
三教并立与融合,甚至彼此抵牾而催生新的思想,缔造了封建时代和帝
国时代后的第三个文明转化阶段。 陈寅恪(1992:137)盛赞了以《神释》
为代表的中古变迁的社会意义:
此首之意谓形所代表之旧自然说与影所代表之名教说之
两非,但互相冲突,不能合一,但己身别有发明之新自然说,实
可以皈依,遂托于神之言,两破旧义,独申创解,所以结束二百
年学术思想之主流,政治社会之变局,岂仅渊明一人安身立命
之所在而已哉!
由陶渊明开启的士大夫由自然而内观的哲学探索,随后在南朝颇
具反思性的文化气氛中逐渐理论化了。 道之所存,往往呈现于文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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