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02 - 《社会》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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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区的历史与可能性


   (阿来, 2015 : 2 )。因为欲望不可克服,所谓后蒙昧时代归根结底就不是
   一个具体的时间框架,而是一种永恒重复的人类心理状态和政治状态,
   永恒重复的人类自身之困境。在这个意义上,康区早期故事是无时间
   性的。
       到了中华帝国晚期,外界施加于康区身上的时间观也随之发生了
   变化。在《瞻对》中,一开篇的时间定位是“乾隆九年,公元 1744 年”,到
   末章“ 1950 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未经战斗就解放了瞻化县城。瞻
   对,这个生顽的铁疙瘩终于完全融化”(阿来, 2014 : 2 、 306 )。这些来自
   于中原王朝和现代世界的时间符号,奠定了瞻对故事的时间框架。得
   益于地方大员与皇帝之间的奏折文书往来,瞻对人与中央王朝以及西
   藏地方军队的七次战争,几乎都可以精确到年月乃至日期。与此相反,
   阿来发现,在后世新龙(瞻对现名)人对瞻对故事的再讲述中,不但发生
   在不同主体身上的故事几乎都集中到了一个最突出的符号性人物贡布
   朗加身上,而且时间完全消失了,从清代早期雍正年间到新中国成立后
   民主改革时期的事件全部搅和在一个没有先后顺序的背景中。因此在
   地方视野中,故事有其自身的解释模式。这个模式否定了时间, 26 否定
   了外部历史解释中的所谓大势, 27 甚至否定了事件自身。换言之,就像
   萨林斯所说的,事件是由文化来分类和界定的。 28 比如瞻对土司挑起的
   某次战事,只是对一个甲子前未了世仇的报复;帝国每一次对瞻对用
   兵,究其性质而言也并无变化,但外人却都视其为不同的事件。而在瞻
   对人的框架中,具 体 事 件 并 不 重要或 干脆 不成 其为“有意 义的事件”
   ( 犿犲犪狀犻狀 犵 犳狌犾犲狏犲狀狋狊 ),这些事件的集合只是结构的延续,并成为瞻对/
   康区构建“彪悍的瞻对娃/康巴人”自我形象的依据而已。 29 在这两套不
   同的时间体系下,我们很容易理解,近现代以来针对边疆土司地区的战


   26. 阿来在其他场合也曾这样形容他所遭遇的藏地民间故事的“魔力”:“一百年前的事情被
   他们讲述出来就像刚发生的,但昨天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又像一百年前发生的那样”(陈晓明、
   阿来, 2016 : 18 )。
   27. 瞻对人认为贡布朗加对抗中央王朝及西藏地方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宿命与不敬佛法导致
   的因果报应(阿来, 2014 : 158 )。
   28. 在实践过程中再生产原来的文化分类,同时转换原来的文化秩序的事情才可以成为“事
   件”。关于萨林斯的这一论述以及斯特拉森对他的批评,可以综合参考黄应贵, 2006 : 19-25 。
   29. 在这里,我把瞻对和康区视为同构,而非把瞻对视为康区的特例。正如阿来( 2014 : 157 )也
   察觉到的,“这部地方史正是整个川属藏族地区,几百上千年历史的一个缩影,一个典型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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