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99 - 《社会》202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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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2024·6

           成于“一战”后的人类主义语境,但仍有助于我们今天思考一种重建社
           会空间以回应当代家庭危机的可能。 鲁迅意图弱化家庭内部的赡养负
           担,将这一压力转化到个体独立与社会层面,对于今天而言,他的观点
           或可以转换为某种健全社会组织、强化社会机制的要求,用以弥补行政
           权力的缺失并应对家庭在少子化、个人化时代的困境。
               鲁迅对父子关系的重新界定冲破了教条化的礼教, 却也留下了新
           的伦理秩序空白:只依靠自然的力量何以建立具有行动力的秩序? 虽然
           鲁迅的论述包含对人类天性的乐观信任, 但他不也同时意识到父母这
           么做的艰难吗? 事实上,在鲁迅那些乐观的表述背后,同样有着他对人
           性幽暗的深刻观察。 他在《狂人日记》中就怀疑幼者的天性是否纯洁无
           瑕,对于“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他自己也未能完全确定(鲁
           迅,2005n:454), 更不用说他在 1923 年因与二弟周作人的家庭矛盾所
           导致的绝望。鲁迅早年丧父,他长期在家庭生活中扮演与“父亲”相当的
           伦理角色,《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有关“父亲”的规定也像是他对自
           我的要求。 但此时,他在各类文字中不断抱怨对于牺牲者的不公平,以
           致由此陷入虚无, 并在写给许广平和三弟的信中表达对自己一再牺牲
           的悲愤,“我已经涓滴归公了, 可是他们还不满足”(周建人,1982:4)。
           他还以几乎同样的语气表示,“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
           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而现
           在呢,人们笑我瘦弱了,连饮过我的血的人,也来嘲笑我的瘦弱了”(鲁
           迅,2005t:253-254)。 最为极端地呈现这种情绪的或许是《颓败线的颤
           动》(1925 年), 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为子女牺牲了全部的母亲遭到抛
           弃,最终在荒原上痛苦地发出无词的言语的故事。 这篇文章的主题密切
           呼应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关于爱、抚育和牺牲的论述,并通过母
           女两代人的对比揭示了这些理想的破产。 20 世纪 20 年代中期,鲁迅思
           想深处那些潜藏的虚无意识不断放大,使其陷入了爱与憎、友与仇、人
           与兽的痛苦纠结之中。 这些经历与作品也显示,鲁迅对进化论的信仰出
           现了崩溃迹象(丸尾常喜,1993)。不过,这似乎只是一时的困境,鲁迅并
           未完全自我否定。 在后来真正做了“父亲”之后,他仍然将“爱”作为父
           子关系的最重要纲领。 在周海婴(2001:29)的回忆中,鲁迅对他的教育
           更强调顺其自然天性,而极少诉诸威严与惩戒。
               总的来说,《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不只从“父亲”的角度回答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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