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06 - 《社会》2024年第6期

私有财产的温和化：卢梭与平等的政治经济学

作为现代社会的著名批评者， 卢梭也在相当程度上接受了上述看
法。他对私有财产的尖锐指责，早就是研究者们耳熟能详的内容。《论人
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下文简称 《论不平等》） 第二部分一开篇，卢
梭就带着激愤的笔调写道：
谁第一个把一块土地圈起来并想到说：这是我的，而且找
到一些头脑足够简单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 谁就是文明社
会的真正奠基者。 假如有人拔掉木桩或者填平壕沟，并向他的
同类大声疾呼：“不要听信这个骗子的话， 如果你们忘记土地
的果实是给所有人的、土地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你们就要遭
殃了！ ”这个人该使人类免去多少罪行、战争和杀害，免去多少
苦难和恐怖啊！ （ Rousseau，1997a：161）
在卢梭笔下，人天然是好的，却在文明社会中堕落了。 为文明社会
—
“奠基”绝非伟大的功绩，反而是致命的错误。 正是财产权——一种欺骗
性的、不义的制度———打破了原本幸福的“黄金时代”，将人类拖入竞争
和攀比的泥潭， 一些灾难和不幸因不平等而产生。 我们似乎有理由认
为，只要私有财产这个“万恶之源”依然存在，人类就不可能从文明社会
的堕落中获得拯救。
不过， 不少细心的读者发现， 卢梭对私有财产的怨恨并非一以贯
之。 在《政治经济学》中，卢梭甚至以近似洛克的思想表示，“财产权是
公民所有权利中最神圣的权利，某些方面甚至比自由更为重要”，“社会
契约的基础是财产， 它的第一个条件是每个人都应当安然享受属于他
的东西”（ Rousseau，1997b：23、29）。有研究者认为，这只是卢梭思想尚未
成熟、没能摆脱洛克理论残余的表现（Vaughan，1962）。 然而，卢梭在《社
会契约论》中构造的合法社会依然实行私有财产制度，他为科西嘉和波
兰提供的制宪建议保留了私有财产制度， 他笔下的模范家庭克拉朗庄
园建立在财产权的基础上，就连他精心教育的“文明社会中的自然人”
爱弥儿也是一个财产所有者。 种种证据表明，卢梭对财产权的肯定态度
并非一时疏忽，同样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那么，卢梭为何既认为财产权
是欺骗性的观念，又称其为神圣的权利呢？ 就算他在不同文本中指的是
不同的具体制度安排，但一个将财产权视为“万恶之源”的人，怎么会把

（接上页） 见“布伦纳学派”（又称“政治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该学派主张特殊的财产
关系是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关键（参见布伦纳，2016；伍德，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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